小姐有病 第105节(1 / 2)
那小厮领会意思,悄然走出茶馆,一地里奔回家去告诉鹿瑛。鹿瑛在屋里听见良恭寻了来,一时放下茶就跑去寇夫人房里商议。
寇夫人先还不大当回事,眉头一皱,咂了下嘴道:“啧,这怕什么,他来就来,明白告诉他妙妙已定了人家,就要嫁给盐道的历大人做三房奶奶。他难道还敢去和历二爷争不成?一个没本事的下人,能有什么手段?”
鹿瑛却急道:“不是怕他有什么手段,是怕大姐姐见着了他悔了亲事。太太也想想看,大姐姐本来想着和良恭的事不成了才勉强应承了历二爷,如今良恭又找上门来,岂不是动摇她的心?她要是反了悔,难道咱们还绑着她上轿子?”
寇夫人扣紧了额心一想,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马上焦心忐忑起来,“那怎么好,那丫头要是犟起来,谁劝得动她?好容易才促成了这门亲,可别临到头又不成了。”
“依我看,咱们家得先把他们两个都瞒着,底下的事,还是去问问历二爷。”
两个人商议几句,寇夫人立时叫了管家来吩咐,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凡是寇家的人,都叮嘱好,倘或有人来问妙真,一律咬定不在这里,也不许给妙真听见有人来问她。
却说寇立那头,也咬定了妙真不曾往寇家来过。良恭一时目眩神晕,不得空仔细去辩他的话,只向茶馆子里要了碗抻面来吃。
寇立陪在桌上,反顾左右而言他地问起妙真这几年的事。只等他吃完面恢复了些精神,不给他多问的时机,忙又说:“我看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回头再打听大姐姐的行踪。大姐姐还能到哪里去呢,拢共就我们这几门亲,不是常州就是湖州。再不然,嘉兴本地也还有些远亲。这倒不怕,你先歇一歇,养好了神明日我们再细说。我也要先把这事告诉太太,这还了得,太太原就一直为大姐姐担着心,此刻说人不知道哪里去了,还不知怎样发急。”
然后不由分说,就在街上找了家客栈,把良恭安顿在里头。良恭原要推辞,叵奈这一路实在累得很,只好暂且住在栈房内,说下等稍息一夜后,次日仍往他府上去。
寇立连连应承,忙抽身出来,跑回家去。
这厢甫归房中,鹿瑛便不安地迎身来问:“良恭呢?”
寇立早是口干舌燥,自走到罩屏内倒茶吃,“我把他先稳在了街上一家客栈里头。他是来找大姐姐的,亏得我在街上撞见了他,反问他怎么没跟着大姐姐,倒把他问得个晕头转向,一时糊弄了过去。”
鹿瑛跟着进来,围着他打转,“你方才打发小厮来告诉,吓得我赶忙去和太太商议。已吩咐了阖家上下,不许告诉大姐姐,倘或有人来问,也不许说走了嘴大姐姐是在咱们家。”
寇立转过来点头,“就得这么说。不过我看良恭那小子不是轻易好蒙骗的,咱们还得另编圆了话应付他。”
鹿瑛见他一额汗,摸出帕子替他揩了几下,“就怕他不信。我看,你还是赶着先去告诉历二爷一声,他手眼通天,叫他想个法子把良恭打发走。”
“这倒是,我这会就去。”
言讫,寇立稍喘了口气,仍旧出门往传星那头去。鹿瑛独在屋里焦心,就怕忽然间落得个鸡飞蛋打。本来为做成了这门亲事,近日寇老爷高兴,狠夸了寇立几句,听那意思,仿佛是要叫他往织造坊里去管些事。
第94章 碾玉成尘 (十二)
不觉临近晚饭时候, 炎天暑热,玉蝉聒耳,院中的粗希墁地转晒得滚烫,妙真走到这里来, 身上已出了些粘腻的汗。甫入房中便嗅到一股隐隐药的苦香, 给浓郁的沉香力压着。
从罩屏镂空的不规则的孔里望进去,鹿瑛就坐在榻上出神, 炕桌上照例放着只三足玉炉, 盖上的几个细孔被熏得发了黄, 仍然冒着袅袅的香烟。鹿瑛吃药吃习惯了, 自己不觉得, 可人家一挨近就能闻到她身上隐隐的药味, 少不得多嘴要问:“唷, 你病了?怎么吃药啊?”
其实明知道她是因为久不生育的才吃药,偏要问出来,喜欢看她脸上细微的尴尬和难堪。
妙真在罩屏外看她发呆,自己也看得发了呆, 有一段倏远倏近的距离。隔一会才拿着几块料子的碎片踅入罩屏。
鹿瑛目光一跳, 忙起身,“姐,怎么过来了?”
妙真拂裙坐下,把几块帕子大小的缎子放在炕桌上,“你前日不是拿了布样子叫我选么?我选了这四样。”
“叫花信拿来给我就是了, 这样大热的天, 你做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
“我也是出来走走。”
鹿瑛笑着看那四片绸缎样子, “我心里也觉得这四样好看,往后做四季衣裳都做得。一会我拿去给太太, 太太说下的,姐选中的料子,每样要织造坊里拿出十五匹来一起带去,用担子挑着,又好看又风光。”
妙真抿唇笑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也把眼角扫在那缭乱的妆花锦上。
蝉还是叫,撕心裂肺的,从窗纱里拼死挤进来,阗满这一段短暂的沉默。鹿瑛蓦地有些心慌,是因为良恭今日找来了?不全然是,他只不过是把她心里的慌张往上堆了堆。实际上她面对妙真时的心慌不定,早从几年前就开始了。她和其他人一样,也打着妙真的主意,可不一样的地方是她和妙真是亲姊妹,这一层关系,使她心里并没有他们那样一份坦然。
她盼着妙真赶紧走,既说完了事情,为什么还在对过坐着不走?她只好干巴巴地微笑,“姐要出阁了,为什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问完这话她就后悔了,简直明知故问。
幸亏妙真是答非所问,“嫁人也没什么好,从前娘总说‘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好像人活来活去,都是一个结果。这一样的结果里头,因由又个个都不一样。不过结果也一样得各有不同,去年我在昆山看见白池,你不晓得,她从前那样瘦,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肥的人,居然胖了一大圈,要是站到你跟前来,你一定认不出她。”
鹿瑛情愿以为她是闲谈,但一脉同根的姊妹,怎么会没有感觉?她知道她这些闲话底下,一定是藏着根刺。
妙真把下巴低一下,又仿佛有些抬不起似的,无力地歪着抬起来睇住鹿瑛,“我也快要认不得你了。”隔一会,她自己苦笑了一下,“等我嫁了人,过不久大概你也要认不得我了。趁此刻,我们姊妹都还有几分从前的模样,多看一眼彼此。”
鹿瑛的笑冻在嘴唇上,说不出话来。她晓得她这个姐姐并不那么蠢,只是人们喜欢把善良理解成一种愚蠢,因为可以显示自己的刻毒是一种精明。
过一会,妙真走了出去,走到空旷的场院中,太阳还是猛烈,刺得人皮肤点点的疼痛。橘色的蜻蜓成群地低飞着,地上落满跳动的影,一点一点的,天上地下统统结成一张仓惶的网。然而她此刻站在网中,心情格外的平静。过去那些年的流离颠簸,仿佛一场逃亡。她逃不动了,准备掉回身,面对穷追猛打的生活,随便它要把她变作什么模样。
“姐!”
鹿瑛倏地追了出来,手把门框攥紧了。
“什么?”妙真回头看她,太阳直晃眼睛,不能看清鹿瑛脸上纠葛成痛苦的表情。她又问:“你还有事?”
然而鹿瑛又把手松开,垂下来,交握在腹前,苍凉地微笑着,“没什么,太阳大,你留神点,不要中暑了。”
妙真冷淡地应了声,鹿瑛想起来再去望她的时候,她早没了影。
鹿瑛只得低着头走进屋里去,眼睛在太阳底下看得久了,回来觉得屋里的光线更黯了些。她坐回榻上,继而望着对面长案上供的花瓶出神。花瓶今日是空的,丫头本来丢掉了里头枯败的月季,正要换别的鲜花插.进去,可阖家上下都因为良恭的突然到来惊慌了一阵,把这点小事忘了。
她盯着空空的花瓶,想到它里头必然还有半瓶落满浮尘的水,觉得心里荒芜得可怕。良恭来了,鹿瑛从前不大注意到他,此刻却忽然觉得他有只温柔的巨大的手,他把它伸出来,将这成团的庸庸碌碌的生活碰了碰。然而它自是忙忙碌碌地转得麻痹,尽管转得没意义,也停不下来。反倒因为受了这刺激,转得愈发快。
寇立那么个闲懒的人,这一日也转得跟个慌脚鸡似的,急着赶到传星府上去告诉。传星听后不禁有点发慌,喃喃自问:“他来做什么?”
答案了然于胸,还不是来找妙真。不过他想不通怎么会有男人甘愿为了个女人千里奔波?他坐在书案后头,背后是满墙的典籍文章。他把背靠到椅背上去,人就淹在那些成堆的功名利禄里,不屑地笑了下,“这个良恭,是不是没什么正经事情可做?成天到晚就为个女人瞎忙。”
寇立在案前踱来踱去,也是个想不明白,所以对于良恭那过分的执着,实在嗤之以鼻,“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又穷又没本事,不为女人忙还能忙什么?我看他无非是看重大姐姐那两万银子,想着把大姐姐讨回家去,银子自然也归了他!”
传星看了他一眼,把放在案上的手徐徐蜷起来,“妙真晓不晓得他找了来?”
“还不知道,我们家阖家上下都瞒得死死的。可就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要是赖死在湖州不走,迟早要给大姐姐知道。所以我赶忙来和你商议,想个法子把姓良的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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