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105节(2 / 2)
自从传星与妙真定下亲事,他称传星总称“你”,自以为是亲戚朋友,希望通过言语上的不客气消除彼此天差地别的距离。
传星烦他这一点,连同寇家整个的殷勤态度都烦得很。不过他涵养实在是好,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同样,他自有他的身份责任,觉得这点小事不该是他承担的责任,便笑着说:“和我商议?舅兄,这仿佛应当是你们寇家的事情吧?倘或妙真已经过了门,生出这些旁枝末节来,自然该我来料理。眼下人还没过门,自有娘家料理,我倒不好管的。我只等着日子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妙真。”
寇立听他推板,烦躁不已,叫他们寇家想法子,想得出什么法子?那良恭可是够难缠的。
幸而传星隔了须臾稍稍指点了一下,“你们家和县令孔唯成也交好,何不请他帮帮忙。”
自来民不与官斗,寇立稍作领会,忙赶回家自想了一夜,不得其法,赶着次日早上父兄尚未出门,去和他父兄商量,“传星的意思,不如定姓良的一个罪名,赶他离开湖州。”
寇老爷笑着把胡须捋一捋,“这倒省事,孔大人那头好办,不过打点他些银子,他没有不帮忙的道理。”转头又“啧”了声,犯起愁来,“要定姓良的罪倒容易,难却难在不知道该定他个什么罪好,总不能平白把人从栈房内拖出来收押,衙门也要师出有名。”
寇立埋头苦想,他在正经事上一向不擅长,想得脑袋发晕也不过是个馊主意,“往他栈房内放件贵重东西,就说他偷咱们家的。”
寇老爷连骂也懒得骂他,只横了他一眼,“你这没脑子的法子够罚他多少?噢,人家就长眼睛,由得你把东西无故放在他屋里?”
“那您说怎么办?”
久不发声的寇渊忽然在旁发了声,“我看定良恭一个罪名,给大妹妹听见了,一定不依,倘或闹死闹活起来,反不好向历二爷交代。我听历二爷近来的意思,是要写封信到南京织造去,替咱们家说和说和。可别在这个时候,弄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寇立瞥他一眼,“大哥最会办事,那就不定他什么罪,由你去劝他,把他劝死心,大家松快。就怕你没有那么利索的嘴皮子,良恭那个人,油盐不进,那年我说要和他合伙做生意他还不干,不晓得吃了哪里的秤砣。”
寇渊看也不看他,只向寇老爷笑了一笑,“罪名还是要定,不过要一举两得,既治了他的罪,还得让大妹妹从此对他彻底放下心,安安心心跟着历二爷去。爹要是放心,这事情交给我来办。”
他生意做得好,又见他此刻似乎已是胸有成竹,寇老爷自然放心,还懒得去打算,便点头,“那好,你去办,早点把人打发了,下个月就到日子了,阖家好高高兴兴的送妙妙出阁。”
这事情落在寇渊头上,他说是说一举两得,其实打算着要“一箭三雕”,把他胸口扎进去许多年的刺一并拔去。阖家上下都是为了他脆弱的自尊对杜鹃的淫.乱罪行视若无睹,然而却纵容得这刺在他心里越扎越深。人家该笑还不是笑他,背地里掩着嘴笑,眼睛带着一点同情在他背后看来看去。
他走回房中来,恰好杜鹃在镜前描眉画眼,说是要往大齐街上金铺里看妙真那枚戒指打得如何了,不过是借机出去幽会张家大爷。他心知肚明,又不能撕破脸得罪朋友。
寇渊盘算着,拽了根凳子坐在她旁边,目光幽幽地盯着她粉红色的腮看了一会。待要亲上去,杜鹃偏着脑袋躲开了,“兀突突的,发什么疯?”
他没说话,一味地凑上去亲她。杜鹃左躲右躲,满心发烦,正要起身让开,猝然被他一把拉回来,揿在了妆台上。案上的妆奁还翻着一片镜子,她伏在案上,可以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厌烦的表情以及他白森森的脸上漠然而阴狠的神色。
他的皮肤这两年越来越白了,杜鹃疑心他是坏了根本的缘故,白得像个女人。她朝镜中啐了口,“呸,非要装样子来折腾人,有什么真本事?”
寇渊不睬她,一手把她的头揿下去,一面在后头摇摆,漫不经心模仿着从前的举动,然而彼此的衣裳都是整整齐齐的。他仰着面孔闭上眼睛,下手有些狠,把她的脸在案上蹭来蹭去,没几下就蹭得她满脸胭脂狼藉。她脂粉涂得厚,白一块红一块的揉在了一起,像水泼散了墨的美人图。
杜鹃恨死了,又扳不过他,只等他假装完了事,她立时起来把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他抹了一把,翛然地走去榻上靠着。杜鹃重洗了脸,新匀了妆,依旧踩着他的自尊心迤行出去。他斜眼看着她的半截粉色的裙在帘子底下左摇右荡,觉得勉强维护的体面太没意思,他的自尊早就在那些唏嘘与怜悯中碎了一地,他情愿舍下自己的名声脸面,也要得到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叫了小厮进来,吩咐他去外头配一副迷药。
那小厮奇道:“大爷要迷药做什么?”
寇渊歪在榻上笑,把个小厮笑得稀里糊涂不得要领。
一会他忽地起身,把脸色一凝,又阴兮兮地笑起来,捏起嗓子唱着往外去了,“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1……”
不一时又端端正正地走去寇立房中,寇立不在家,反正事情都包办给了寇渊,他又落得个清闲。寇渊与鹿瑛说了几句。鹿瑛先还惊他来做什么,后来听了他的话,半日不得言语。
待他走后,鹿瑛坐在榻上沉吟半晌,想着他的话,觉得手段未免太阴狠了些。良恭若定了个通奸之罪,少不得要给拖到公堂上打一百个板子,还不把人打死了?不过是要赶他走,何必白白折人一条性命。
可转念又想,妙真要是晓得他和人通奸,也许就能死了那份心,踏踏实实地出阁。何苦里头还搭上个杜鹃。她恨着杜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杜鹃那个人,太招摇,凡事一定要拔头,明中暗中压了她这些年。
她想着想着一横心,打发人去请了花信来。
花信来过一趟,又转回房里去。妙真正在桌上吃早饭,也喊她吃,因问:“大清早的,鹿瑛叫你去做什么?”
花信端起碗道:“没什么,叫我去看姑娘出阁穿的鞋样子。晓得姑娘没意思,什么都说好,所以才问我。”
妙真轻轻冷笑,“他们比我都上心。”说着就没了胃口,放下碗往榻上去吃茶。
才吃了两口,眼见着忽然呼啦啦走进来一帮仆妇,由个管事的婆子领着,抱着件大红大滚的衣裳进来,说是赶做好的喜服,一定要妙真试试看。
妙真只看了一眼,懒得去试它,放下茶碗说:“晚些再试,我这会才吃了饭,想到园子里去走走。”
那婆子赶忙拦阻,“先试了再去逛不迟,裁缝等着回话呢,看哪里不合适好改。”说着,叫三五个丫头搀着拽着,把妙真硬拉到卧房里去试衣裳,生怕她往外走撞见良恭。
良恭特地起了个大早走到寇家来,原以为时隔几年,寇家的下人该不大记得他,谁知门上一说话,两个小厮不惊不怪,笑嘻嘻引着他往寇夫人房里去。他留心人家脸上的笑,仿佛是画了个笑的脸谱在上头,僵硬又刻意。
他立时感到些不对,留着神到正屋里,看见寇夫人与鹿瑛两个人在对着哭。这乍笑乍哭的情景实在吊诡,他心里狐疑着,在厅上行了个大礼问安。
寇夫人抹了泪叫他起身,“我听寇立说你昨日到了湖州,是来找妙妙的?到底是怎么样,你不是一向跟着伺候妙妙,怎么反倒到湖州来找她?别的服侍的人呢?”
良恭把在昆山与妙真分散的一节说给二人听,又道:“邬家的人说她是到常州去了,我送朋友的尸首回嘉兴安葬,耽误了一程,四月初找到湖州舅老爷家,他们说大姑娘并未回去过,因此我又找到了湖州来。”
鹿瑛握着帕子,把两边眼角蘸了蘸,“大姐姐并没有到湖州来,我们昨天听见这事情,慌得要不得。大姐姐身上还有病,跟前就带着个丫头,两个女流,无依无靠的,还能到哪里去呢?”
说着她把两手一摊,像是向榻上问寇夫人。寇夫人把脚跺了跺,“可不是!我那可怜的儿,既要走,就该走到湖州来,姑父姑妈在这里,亲妹子也在这里,自然要照顾她一辈子!偏不到这里来,空自叫人在这里发急!”
良恭观她二人面上急得过火,口里又急着表明妙真不在这里,心里有了几分揣测。也许是妙真故意躲了起来;也或者是他们家是有意隐瞒妙真的下落,大概是知道了他和妙真的事,不肯把妙真下嫁给他。
直问是问不出来的,他便笑了笑,“也许是在嘉兴,在嘉兴还有几门远亲,是我急得发昏,忘了朝近处去找。姑太太和二姑娘不要分过担心,大姑娘虽然有病在身,还是好的时候多。”
鹿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啻啻磕磕地道:“你先回去等几天,我们打发人到码头上去打听打听,倘或大姐姐果然来了湖州,一定能打点到些消息。”
良恭只得先告辞,跟着个小厮出去,走到街上来,晒得满脑袋汗,太阳刺得鼻尖上发疼,东西来往的游人迢递而去。回头望那处宅门,忽然觉得那宅子给铜墙铁壁围着,他知道妙真就在里头,他能听见她轻快的呼吸从一众沉闷的声息里跳脱出来。
这时候寇家旁边的巷子忽然跑出来个人,证实了他的猜测。
是花信,跑得气喘吁吁,怕人看见似的,忙拉了良恭往前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良恭忙和她回到栈房内,关上门就问:“妙真呢?”
“姑娘就在寇家,他们故意骗你不在,他们要做主把姑娘嫁给历二爷做三房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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