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4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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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远近访客络绎前来,珍卿有点中暑懒得动弹,来的客人若非至爱亲朋,就是三哥到前面帮忙应酬。三哥向来礼仪周备、言谈可亲,虽然庄上人听普通话费点劲,三哥的神态风度也足够动人了。其后,庄上但凡见过三哥的对他印象都颇好,“长得排场会说话”是乡人对他最高频率的褒奖。

四里八乡能跟杜家庄人沾点亲故的,都兴势势地跑来杜家庄看珍卿夫妇。东桥镇甚至整个睢县都晓得,当年早婚市场上的钉子户杜大小姐,找了个又本事又排场的尊贵女婿,如今杜大小姐以身家在造福乡党,现在绝无人再提她那重奸生子的身份,再提她就都要赞她少年时就气象不凡……

已经从鲁州回到睢县的潘文绍,正遭受着母亲天罗地网式的相亲轰炸,每天见一个言谈无物的乡绅小姐,简直比生在炼狱里还难受。潘太太却自觉比他还难受呢,她天天不管出入哪家的门庭,总有人叽叽呱呱谈起杜家大小姐。潘太太听得耳朵生茧子,又不好嗔恼过态引人猜疑。

想当年杜家那个活阎王似的傻妮儿,让他们潘家求亲不成反成笑柄,好长时间是全县人家的谈资。潘太太当年叫丈夫送儿子出去躲避言祸,才渐渐地风头过去事态平息。

如今杜家的妮儿出息得大发了,回睢县省亲闹到全禹州都晓得她回来。有知道潘杜两家联亲旧事的坏东西,还会故意当着潘太太提起杜大小姐,说她可着全世界都响当当的大才女,而今不但功成名就、婚姻美满,听说今年已经生了个大胖儿子呢。潘太太有时也在心里暗暗设想,若是当年由那个妮儿继续念书,现在会是如何的光景,可是每逢想到她就要呸呸两声赶紧打住,那一个架势比公主娘娘还大的杜大小姐,她还是不想要来做儿媳妇的啊。

珍卿不晓得潘太太的痛苦,更不会在乡人面前得志猖狂,连自幼怠慢欺侮她的族人们,她都在竭尽心力地替他们着想,其他不相干的人还跟他计较啥呢?

譬如她家东南边的余二嫂,她儿子娶妻生子她都做奶奶了,家里添丁进口他丈夫又挣得少了,她如今也要一天到晚地劳作不停。珍卿头一天傍晚回村时,余二嫂在村南老远的地方种菜,晚上回来糖果已经发派完了,她在家怄得晚饭也吃不下去就去睡。翌日又逢杜大小姐去南村访亲,翌日余二嫂来讨糖被黎大田的老婆轰走了,到第三天却又鼓起勇气来找珍卿讨糖果。

这余二嫂从前挑唆红姑离家出走,珍卿小时候也受过她一些闲气。可看着她掩不住的风霜老态,还有被艰辛生活磨出来的神经质,来跟主人家讨糖果跟来讨债似的。珍卿发现自己对余二嫂没有多余情绪,心里淡淡的不欲多理会她,转身叫三福、四喜找糖给她。可是满院房再也找不出来一颗糖,珍卿叫大田婶包点白砂糖给她。就这样余二嫂话里还有碎茬儿,说现时下越有钱的人就越抠门,在外头得了泼天的富贵个个吃金喝银的,却只拿点受潮不要的剩料打发邻里。

珍卿真对这种人物不动情绪了。三哥问珍卿幼时受过这个妇人欺负吗?珍卿不以为意地叹息着道:“有我祖父这个镇山太岁在,别人绝不敢跟我动手的,可是若说到口舌辩才,余二嫂可比不上我这读书人。”

三哥闻言会心地一笑道:“幸亏祖父对你严加管束,不然你这脾性早在庄上称王称霸了。”珍卿说她绝对是个老实人,从来不愿意称王称霸的,有消停日子过真愿意当个米虫。

他们预备明天就离开杜家庄,这时家里佣人和保镖又在收捡行李了。从海宁带的东西一路送得差不多,珍卿也预备把老家的贵物收拾带走。明天往杨家湾拜望姑奶奶一家,回程经过睢县跟启明先生们一会,再到磨坊店望一趟李师父,他们就要回海宁了。

珍卿说小时候埋怨没有亲友走动,一年半载走不了几回亲戚放不了几回风,现下反而要庆幸省事了。

这天晚上向渊哥父子又来了一趟。

锦堂侄子说族里有了珍姑姑这份钱,认为该把庄上通到大路的沙石路,还有大路通到县里的沙石道整修好。

珍卿闻言,立刻肃然地跟向渊哥父子强调,现在经营死物不如造就活人,还是把钱投资庄上的读书种子为先,杜氏族里得了基金会奖学金的优等生,她以后在外面自然会照料一二。那些不是最优秀但愿意念书的,但凡能考上中学大学的,就得通通给他们送出去念书,钱不够她这当长辈自然会帮扶杜氏子弟。至于通往村外和县里的路,大可不必太着紧,四里八乡砖窑太多烧砖挣钱少,庄上人还是另寻生计为宜。

向渊哥和锦堂侄子听得莫名,但他们都觉得珍卿确非常人也,她一再这样交代必然是有深意的。珍卿正在想,该交代他们异日将砖窑毁掉更好,这时心有灵犀的三哥对向渊哥父子解释道:

“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会让庄上的人出去艰难,可外头人要进来也艰难。古时大争之世,与世隔绝的地方反能免于战祸。虽然世道不进民生艰难,住在桃花源远离战祸何尝不是福气?”

向渊哥父子也是旧式的读书人,立刻领会了珍卿夫妇的意思,珍卿又嘱咐他们留意军事形势,以后形势不好最好把庄上的砖窑都毁掉。杜向渊跟杜锦堂回去后反复琢磨,觉得见过世面的人就是高瞻远瞩。

翌日,向渊哥将几份银行存单交给珍卿,告诉珍卿这是杜氏阖族保命压箱的钱,就是预备有塌天之祸的时候用,他说相信珍卿一定会帮忙妥善处置,珍卿说可以兑成黄金和美金,或许还会在外面购置一些产业。向渊哥摆摆手对她托付道:“若果有珍妹妹说的沦丧之日,珍妹妹不必说这些钱出自于我,就说是珍妹妹的体己赠他子弟用吧。这也珍妹妹扶持家族,我们才艰难攒下的一点家底。”

珍卿怎么可能愿意担这虚名呢,早晚还是会交给向渊哥家管事的人吧。

讲完要紧的事两方人郑重地道别。珍卿看着旧时代两代族长的背影,相互搀扶着缓缓地离去了。她跟三哥不由地肃然起敬。

翌日临行之前,向渊哥的长孙玉璋来请珍卿,意思族内已经将她记入了谱系,族人念其恩惠也愿她去拜拜杜氏的祖先堂。

当年珍卿在美国波士顿办画展,曾经给向渊哥画过一幅肖像画,背景里杜氏祠堂外有一对楹联:耕读传家春秋有三味,诗书济世寒暑备五常。五常即指“仁、义、礼、智、信”也。这一日,她在杜氏祠堂前又看到这副楹联。

族老们陪同珍卿夫妇穿过前堂,一路来到后面供奉先人牌位的祖先堂。珍卿看到祖先堂门上的对联是:仟佰世仁德音容犹在,一万年礼义俎豆长存。这副对联根本的意思是说,因杜氏宗教一代代讲究仁德礼义,所以他们的血脉从来没有断绝,而祖宗的仁德光辉也借着子孙们,一辈辈继承发扬继续造福他人。

珍卿恭恭敬敬地跪到垫子下,虔诚地对着杜氏祖宗牌位行了大礼,起身时心内有难以言说的神圣感动。

珍卿对于旧式宗族的所谓道德,一直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多数掌握族权的宗族老人,不过借着族权宣扬礼教、压抑人性。有权势者更是损公肥私、以强凌弱,珍卿在乡下那些年也见得多了。

可是向渊堂哥一家绝然不同,向渊哥和他的长子杜锦堂、长孙杜玉璋,都是具备仁义礼智信的五常君子。她想杜氏先祖内外两副对联的深意,原本不是要培养杜向秦、杜向甫、九先生这种封闭贪叨的伪君子,而是要培养向渊哥一家人这样的克绍箕裘、公心爱众的仁人君子。她这一刻对杜氏先祖有了真心的敬重。

珍卿回到自己家的院子里,看着第三进东厢房摇荡的芭蕉,看着这个容她生长的地方,眼眶阵阵地酸涨,心里也坠坠地发痛,三哥由她宣泄一会情绪才出发。

他们离开杜家庄直奔杨家湾去,路过睢县听说县中又在挨门挨户收捐。再次同行的玉瑚和玉瑛,便解释起睢县名目繁多的捐税,说前阵子警察局才在收房捐,珍姑奶奶回来前两天,是卫生局收卫生捐并社会局在收社会捐,而现下是工商局收米绢、面绢、盐捐、堤工捐,像当兵的每年收饷捐、护国捐,却是不分时间不计次数的……

路上有从睢县城里出来的人在议论,说为城里人抗捐的一些旧事新闻,说有个邵寡妇交不出那么多钱,当兵的抢走她给儿子娶老婆的钱,她儿子暴怒抗捐被当兵的抓了,邵寡妇气急跑到兵营外撞死了。还有另一家的落魄人家交不出足份的捐,当兵的要扒房子也闹出人命了……

珍卿和三哥听得不可思议,听人说禹州省主席为人清廉守正,既无贪腐恶习也不喜欢搜刮,怎么睢县境内也这样民不聊生?旋即又沮丧地想明了事理。

现在任何地方都是现官不如现管,省市里的军团长、省主席是流水的兵,那些盘踞地方的兵警、绅商、流氓,才是一个地方真正铁打的营盘。一个外面派来的上位者若要保持自己的权力,就必定要照顾下头统治阶层的利益。各衙门收上来的正税都不够用,不收苛捐杂税正税怎么搂得住他们花呢。

直到至杨家湾见到了久违的近亲,珍卿因捐税产生的糟糕心绪才稍微平复些。姑奶奶家的三儿三女并其家小,能来的都来了杨家给珍卿夫妇接风。珍卿第一件事先介绍三哥给杨家的亲戚,大家见了他溢美之辞不绝于口,三哥应付得驾轻就熟自不必说。

大房的表伯表娘扶着老姑奶奶,姑奶奶拉着珍卿的手就不放了,多年不哭的老人家莫名哭了,说想不到她们祖孙还有团聚乡中的一日。本来说要从美国回来的继云表哥,就因为战乱一拖再拖没回来,姑奶奶说起来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珍卿拿着手帕给老姑奶奶揩泪,温声细语地劝解安抚了好一阵,直到请老姑奶奶高坐下来,她才有隙跟长辈们亲热地相见一番,又给丈夫先介绍辈分高的长辈们,连姑奶奶的老丫鬟余奶奶恭敬认了。只是二表伯外出办事尚未归来,而二表娘病骨支离已难以起身……

然后便是下一辈的宏云表哥和若云表姐等,再介绍二房的若衡表姐夫妇——若衡表姐跟他表哥生了不少孩子。锦添表哥之母大表姑妈一家也在——锦添表哥自己一家倒是没有来。若衡姐的婆母二表姑妈一家也在。三表叔夫妇领着两个小孩子亦在座中,对着珍卿夫妇连声致了几遍谢,与杨若兰相关的往事心照不宣,此刻无须多言了。小表姑妈的儿女孙辈也都来了。

这一番厮见比大观园里还热闹。珍卿和三哥亏着都是好记性的,长辈也从旁一直提醒着,再加上他们婚礼时也见过一些人,万幸相见一番就能一一对号入座。

杨家给珍卿夫妇接风的排场,比杜家庄本族的排场还大得多——毕竟他们得了消息提前准备的。以姑奶奶为首的杨家诸位近亲,待珍卿夫妇是如何的殷殷赤忱,从衣食住行样样都能看得出来,在此也不必赘述了。

大家亲热地吃喝谈叙一阵,珍卿找机会问若衡表姐,二表娘如今病得是什么情形。若衡表姐习以为常地黯然道:“她是旧年遗留下来的心病,为了他三个儿子都没得好运,总以为是自家不积德损了阴鸷的缘故,年年月月无论如何放不下了。”

珍卿夫妇又随众人坐谈一阵,跟姑奶奶说去瞧瞧二表娘和昱衡表哥。

久病的二表娘确是瘦得惊人了,脸上一团团乌惨的死气浮动着。珍卿握着二表娘瘦到见骨的手,才启口问候不觉就落了泪。她克制着提高声量跟二表娘说话,二表娘还能喘吁吁地答应几句。可是珍卿跟她多说两句,却发现她人已经糊涂了,老在念叨大儿子明衡要添冬衣,小儿子绍衡要给他办啥零嘴了。

若衡表姐原本已经不爱哭了,见珍卿情不自禁地眼噙泪花,也忍不住抱着她洒泪说道:“小花,你别记恨你二表娘了,她当年逼你嫁给昱衡,也是伤心得要发疯了。”珍卿忙说她绝不曾记恨二表娘,她对杨家所有长辈只有感激爱戴。就算二表娘没有子女凋零惹人怜惜,她也不会记恨这个不大喜爱她却并未加害过她的妇人。

三哥不便进入妇人的病室,就一直站在院子里等着珍卿。珍卿出来的时候还在矛盾纠葛,早年是不是就该告诉二表娘,她的大儿子明衡其实没有死,说明他是去帮社会党做事去了?

可是二表伯也知道大儿子没死,这些年也绝然不敢说出来,就是因为公民党的手段太狠辣了,一个不好一家人都会陷进去。而且现在特务们还在到处活动,而二表娘人已然糊涂了,万一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对于杨家说不好就后患无穷了。看着为娘家所有人操心的若衡表姐,珍卿更觉得不必跟她说出真相,无谓地再增添她的痛苦和惊怕。

珍卿看到昱衡表哥的时候,三哥也一并进去看望他,但是他全程几乎没说话。得过天花的昱衡表哥,脸上难免留下一些小麻坑,他盲掉的眼睛全没了神光,可是神情言语却一派安详。他身边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是过继的若衡表姐的长女,看着是聪明而倔强的样子,昱衡哥给她取了名字叫若珍。

珍卿给这小妮儿送了好多巧克力,还有从海宁带的漫画书和儿童读物。这警觉寡言的小妮眼里透出高兴。这天晚些时候,这小妮还跑去问珍卿是不是她的亲娘,珍卿给她解释过后,她显得异常失望而不愿见客人了。

在杨家住下来的第二天,珍卿夫妇跟大表伯、三表叔和宏云表哥谈了很久,说的是在杜家庄跟向渊堂哥祖孙三代差不多的话。

宏云表哥这种见多识广的新派人物,自然愿意为乱世里的隐患做些准备,可是劝说老人离开故土却万分艰难,就像向渊堂哥难以劝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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