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1 / 2)
暗涌
车从新开田缓慢地开了进来,像一只背着重壳的蜗牛。车慢慢近了,院子里站满了人,赤崎警官正好来十七组配合检查电路,经过这里,听说季之白的母亲要去市区医院,也过来看看。他拍了拍季之白的肩膀,叮嘱他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其实这一刻对季之白来讲,万物都是寂静无声的,他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他日后的记忆里,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慢过,沉睡的母亲躺在一只小竹床上,从里屋被抬到车上。阳光照着每个人的脸都苍白,他看着眼前每一张脸孔,清楚地知道,大家是来送行的,此去能否无恙归来,并没有人抱太多希望。在他的内心里,这一次是他人生中的悲壮之行,母亲的生命,连同这糟糕的风雪,刻在一九九九年世纪末的记忆里。
三姐弟分了工,他和二姐上了车,大姐留守在家,母亲躺在副驾驶的位置,座位调到最低,身体可以躺着,呼吸也能顺畅一点。
车门关上的一瞬,二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车子开出小院,易初颜站在门口。
白茫茫的雪地上,易初颜薄薄的嘴唇冻得红紫,她的脸上带着笑,像是可以暖化脚下的冰雪,如春风即将过境。白茫的世界里,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捧着一盆绿色的风信子,这个画面在季之白脑海里定格了。
直到易初颜把盆栽塞到他手里,他才回过神来。
“带上它,记得放到伯母的床头,不需要每日淋水。”
司机在车上喊了一句,季之白赶紧上了车,他听到易初颜说,等天气好了,她会去市区找他。
他没有再摇下车窗,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易初颜。能在绝境里有一点温暖,是多么弥足珍贵,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一句不一定能实现的话。
倒是司机在启动车之前,还摇下了车窗,对着窗外呵呵笑了一下,又按响了喇叭。
车子上放了音乐,是郑智化的歌,不知道是什么歌,第一次听,但是歌词很清晰。
在黑夜里点一盏希望的灯/像天边的北斗指引找路的人/在心里面开一扇接纳的窗/像母亲的怀抱/温暖找路的人。
此刻的季之白,像是找到了一盏这样的灯,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已经过世,母亲守着他们姐弟三个,日子清苦。虽然此刻前路茫茫,但母亲安静地躺在眼前,还有生的希望,心里又续上了温暖。母亲的一生像流萤一样卑微渺小,却能照亮着他,已然足够。
车开远了,人群也慢慢散去,易初颜仍站在原地,身边多了一个人也浑然不知。
等她反应过来,赤崎警官正摘手套准备要走,手套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是刚才在电房帮忙时沾的。他又腾出右手来摘了帽子,他不太习惯戴帽子,但自从剪了头发,妻子总叮嘱他戴上,可以御寒。
炜遇顺手接了过去,跟在身后,初颜也要回家。
“你刚才手里的花是什么品种?没见过。”警官问。
“是风信子。”
“哦?风信子?名字怪好听的,它是管什么的?”警官的意思是问风信子是用来装饰的还是有用途的药材。
“你说的是花语吗?”
“花语是什么?”赤崎警官是真不知道,不过他显然没有兴趣,转头又问,“你用的是栀子花的洗发水。”
易初颜的步子小,已经落后了。“是啊,今年很流行。怎么,大叔知道栀子花?”
见警官点了点头,她又问:“警官您这道伤疤看上去很重,现在还痛吗?”
有点没话找话,警官这样想着,他从炜遇手里拿了帽子拍了拍,戴在头上,刚刚好,把那道伤疤遮住了,说:“都十几年了,哪里还会痛。”
易初颜突然蹲在地上,捧了一把雪在手里使劲揉,变成了雪球,掷了出去,雪地被砸了一个坑,这是她最大的力气了。
“力气不算小。”赤崎警官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画面,只有少年才有心气玩雪吧。他想到了女儿,应该找个时间陪她去堆雪人、打雪仗,若不是紧急救援镇上电力,今天本是休息的时间。
易初颜拍了拍手掌的雪屑,嘴角带着笑意,说:“警官你说,要下多大的雪,这个坑才能填满呢?”
幼稚。赤崎警官莫名开朗了一点,大人没有人会说这样的话,原来偶尔跟孩子在一起说说话,心里会舒坦很多。
先经过易初颜的家门口,赤崎警官想起来,第一日来十七组的时候,就曾在这户人家吊唁,小女孩举止得当,知道要给宾客回礼,神色自若。
赤崎警官和炜遇礼貌地道了一声别。
来电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少女目送他们远走,又回头看了看雪球砸下的坑,远远地望去,坑很大,没有下雪,此刻还没被覆盖。
真是使了全部的劲。
“电话通了,那边有人值班。”回到警局,炜遇第一时间再次拨通了寒戈镇警局的电话,他继续说,“但车队说没法派车,至少还要等三五天。”
“三五天?镇上有没有人去清扫大马路上的雪?”赤崎警官不太满意这个数字,破案要争分夺秒,不能等。往年镇上通路必须在一天内恢复交通,但他知道,今年不同,现在是冰灾,实现起来很困难。他皱着眉头,眉毛越发青黑,他心里不能藏事,非要解开这些疑惑,内心才能安心。易君的死,虽然只有一场大雪的时间就能被遗忘,可是,背后还有太多的谜没有解开。
他此刻呵出的气,是一团迷雾,浓到不易散开。
不易散开,就更要解开。赤崎警官走到办公桌前拨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是王武义警官,寒暄了几句,电话转到了档案科。负责陈年档案的负责人在,对方是一个返聘回来的退休前辈,以前也是档案科的科员。
赤崎警官简单地把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对方就知道是哪个事件了,一边在档案室里翻找着近十年的记录档案,嘴上也没停着。
“好像是一九八六年的案子,十三年了。”
“没错,就是那件案子。”终于要找到一点新的眉目了。
“当时儿童福利院是新建的,副院长王林生上任不到半年时间意外死亡,结案时的说法是死于水银中毒。”
“怎么会是水银中毒?”
“他和他的情妇,也就是福利院里的护士长曾小梅发生过性关系,水银中毒,加上极度兴奋,导致脑梗塞而死。这些细节都经法医验证过,没有疑义。”
“有没有记录跟食指剔骨有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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